白頭如新【一】

瞭解弟弟與阿爹的性情,如何也做不出此事。可命運捉弄,如今就是季家立案,陳家立功的情形。而她被流放至邊關,成為奴役,病臥柴房,風聲鶴唳,白雪覆地。手指細微的痛覺也被風雪捲去,她雙眸緊閉,草草地走了。黃粱一夢間,她似乎窺見史書上落下了自己的姓名,僅僅為禮部尚書之妻,不落半分性情功名。而後,閨房紗簾輕晃,她在酸澀陰冷的日頭中醒來。“小姐,家主有事來找您。”房門被輕叩。季玉瀾一下子坐起來,下意識睜大眼打量...-

“季家一百二十號人。家主季宗明官任知縣,為正五品。其直係男丁季知德,年滿弱冠取得進士。”

“季家原先門楣高尚,本該一家忠臣,卻忤逆聖上。陽奉陰違,德行有虧,謀劃策反,實為大不敬。”

“全部族親即刻杖殺,仆從變賣流放。禮部尚書上報此案有功,準許其妻子季玉瀾留命,一同流放邊關。”

雪夜,季家發生突變。聖上秘密聯手禮部尚書,處理季家謀反之事。帶兵闖入,宣告聖旨。

季玉瀾被趕出府邸,在苦寒的邊關狼狽生活五年,病逝。

死前,季玉瀾回憶一生。

被流放之前,她還在與夫家親戚談古論今,圍爐煮茶。

“玉瀾,五郎若冷落了你,你可千萬莫放心上。他這人向來如此。”

“你嫁過來也該瞭解,夫君喜歡什麼,好去貼合纔是。你看你在這陳府多年,未誕下一子,連房都冇圓上,太不像話了。”

“…是,玉瀾懂了。”季玉瀾賠笑。

她在陳家,謹言慎行,伏小做低,是卸了一身的鋒芒冷漠,溫柔善解人意的解語花。

但陳家同輩與她講私房話,仍然無不和她針鋒相對,處處貶低。

這群人便是看她雖為正妻,卻隻是季家送來討好人的擺件,實際並不受寵,因此有膽刁難。

季玉瀾的衣食住行極差,也不肯低頭。然而就這樣貌合神離的夫妻,卻在京城內被傳聞相敬如賓,恩愛非常。

季玉瀾在陳家的待遇被往天上吹了去,連季家都被矇在鼓裏。

季玉瀾本以為陳既晝是好名聲,誰料是讓季家放鬆警惕,被一舉抓中把柄做文章。

畢竟她瞭解弟弟與阿爹的性情,如何也做不出此事。

可命運捉弄,如今就是季家立案,陳家立功的情形。

而她被流放至邊關,成為奴役,病臥柴房,風聲鶴唳,白雪覆地。

手指細微的痛覺也被風雪捲去,她雙眸緊閉,草草地走了。

黃粱一夢間,她似乎窺見史書上落下了自己的姓名,僅僅為禮部尚書之妻,不落半分性情功名。

而後,閨房紗簾輕晃,她在酸澀陰冷的日頭中醒來。

“小姐,家主有事來找您。”房門被輕叩。

季玉瀾一下子坐起來,下意識睜大眼打量四周,海棠吐蕊,細雨綿綿,身旁暖爐燒得溫和。

她回來了?

若未記錯,眼下便是那幾份書籍來到季家的時間,而這些書,最終成為了季家謀反的鐵證之一。

今日,也是她被迫訂親的日子。

*

季玉瀾稍作整理後,便來到書房。

她已習慣如此,季宗明時常來找自己商討朝堂之事,尋解決方法。季家與季宗明的升官之路也有她一半功勞。

若不是弟弟不懂權謀之事,季父顯然不會叫她個女兒家來出法子。

“這是前幾日打撈上來的古籍。因為連日大雨被沖走後,聖上命我尋回。可你看……”季宗明拿著手頭的幾卷古籍,翻來覆去,手抖得不成樣子。

“阿爹莫急。”季玉瀾接過他手頭的古籍,細細看起。

果然如此。

白麻紙褶皺頗多,顯然是從水裡打撈上來,又晾乾了許久,撚起來都怕碎。

但最重要的,莫過於古籍上的詩文,被水跡混了墨痕,但若細看,即可察覺詩文有謀逆之意。

然而,打撈的下人不懂識字,便草草遞交,哪怕是真正的古籍,也難知去了何處。

“翰林院講師待會便要來收古籍。”季宗明皺著眉頭,憂心忡忡地撫著心口順氣。

調換古籍陷害手段並不厲害,但高明之處正在此:對方篤定季父眼下無法處理,會私藏此書,再調換一份字跡模糊的古籍仿品交差。

季父的古籍仿品定會被疑心。但若是這份大逆不道的古籍仿品,被眾人認為是真的。無論銷燬不銷燬,上不上交,隻要被抓住蜘絲馬跡,都會被問罪。

上輩子,季家便是這般被陳家陷害。

“阿爹,勞煩你讓下人取十份,與古籍同樣的紙。再端一盆水,混濁些的。”

“欸,好。”季宗明抓住救命稻草,連忙按照季玉瀾的話去辦。

季父回來後,季玉瀾便著手將新紙微微打濕,覆在那份古籍上,又伸手拿了毛筆。

她問:“翰林院那位大人何時來?”

“未時。”季父答。

她用毛筆側鋒沾墨,細緻地往上頭抹墨描摹字體。

隨後,打濕的紙被拿起,墨跡被自然地暈染開。季玉瀾循環往複十份,直到所以古籍都被處理後才擱筆,確保隻有零星的字能看清。

恰好小雨停了,季玉瀾將它們放到太陽下晾曬。

“既然是未時,現在開始晾曬,時間也足夠了。一會直接交給翰林院講師便是。”她正準備告退,卻被季宗明叫住。

季宗明心裡還要塊石頭壓著:“玉瀾,為父年事已高,唯一心願就是看你出嫁。如今,我幫你尋了個好人家。”

“禮部尚書,如何?”

季玉瀾轉過身,擺出溫婉的一笑,神色卻依舊如窗邊海棠,高雅脫俗。好似就在眼前,實則難以接近。

她道:“阿爹覺得禮部尚書是個好人家嗎?”

禮部尚書性情古怪,上輩子對她動輒羞辱,見她毫無反應後,便不聞不問。但最令她接受不了的,是他給自己的待遇,簡直比下人還差。

他還養著一堆愛妾,日日找她麻煩。

如此,陳家親戚仍假模假樣安慰自己,說禮部尚書陳家五郎,本就是個冷清性子。

他簡直比街坊賣的爛黃瓜還噁心。

“如何不好?他雖樣貌平平,生性放縱了些。但你嫁過去可是正妻,又非不給你名分。這已是高攀。”季宗明雞蛋裡挑骨頭似的,列出所謂的優點。

季玉瀾壓製住心底的惡寒,另一人的樣子忽地從心底冒了出來:“我想嫁沈縱。”

季父思索了一會,緩緩開口:“沈縱?那不正是下午前來收古籍的那位,翰林院有名的講師?”

季玉瀾心底一緊,想起這回事。

沈縱前來,這份古籍未必會騙過他的眼。

沈縱是翰林院中太子最年輕的講師,年少便聞名京城。這位難得一見的全才,精通各樣理論,尤其是儒學,因此被聖上器重。並且,過目不忘。

他若是發現古籍上依稀可見的字,與先前真正古籍不同,拆穿後季家如何,便難說了。

畢竟隻有沈縱知道,這份古籍原先如何。

季玉瀾平穩心緒,想起訂婚一事:“沈縱官任講師,季家不算得高攀,不欠人情。”

“二來,沈縱是禮部尚書最得力的謀士。我嫁他,亦能達成與陳家交好的目的。”她將“討好”講得輕巧,避免季宗明與她再從禮德上做口舌。

季父還未下決定,婢女便來通報:“小姐。柳女娘來了,在大院門前等您。”

季玉瀾不想讓柳熙久等,便直接離開書房。

柳熙是她的閨中好友,上輩子對她也有些幫襯,眼下來找她,想來是同她說尋親之事。

大院門前,涼庭樹下。柳熙一身翠綠裝扮來找她,剛看到季玉瀾,便拉上她的手:“玉瀾,你當真要嫁人嗎?”

柳熙:“令尊昨夜就在京城內,找了幾個親友說要為你尋親。我看有好幾家都來找上門。”

季玉瀾並不奇怪季父這麼做,畢竟他先前不知陳家肯不肯娶自己,若不肯便要再另尋良緣。故而有兩手準備。

她點了點頭:“不知阿爹是否同意,替我與沈縱說媒。”

“你要嫁沈縱?”柳熙有些驚訝。

“季家是清白世家。玉瀾你也是京城內有頭有臉的姑娘,多少人家想求娶你這般賢惠溫柔的娘子。”

“沈縱他雖與你家世相當,以古板聞名,戒之在色。就算你不喜歡他,他也不會做什麼。”

“但他是陳家的謀士。陳家世代…他不免沾染些不良風氣。”

柳熙將話說到三分,便不敢再往下。

佞臣。

季玉瀾知道她想說這兩字,不禁笑了笑。

上輩子,她真心待季家、弟弟、阿爹,替他們出謀劃策,因是女兒身,不求半分功名。

最終她卻被嫁入虎穴,死前才知自己與季家是被賣了還替人數錢。

這輩子家中母親還在季父手中,她不出嫁,季宗明便會披著副“慈父”外皮,以母親要挾她去討好陳家勢力。

她嫁沈縱,實在是不得已的選擇。

雖然對方上輩子,確實在陳家的風評不好:狠辣、毒計頻出、薄情寡義。

但就是那一點,讓季玉瀾擇親了他:戒之在色。

兩相廝守,白頭到老,她都不求。

她隻想活下去,複仇上輩子那些手刃她家的人,護好阿孃,順便讓沈縱守活鰥。

如果對方不拒親的話。

“翰林院講師沈縱,來找季知縣。”大院門口,溫文儒雅的男聲響起。

四月柳枝漫天飛。沈縱一身素衣麑裘踏進季府,外頭是墨色暗紋,裡頭是正紅狐裘,官服顯得他穩重端正。

天色乾淨,日暮涼亭。季玉瀾在柏樹涼亭下,著淡綠衣裳,真切一笑,如晴光化雪,枝葉初綻。

沈縱眸色晦暗,視線忽地一晃,挪開了。

他與她何時有紅男綠女,如此衣著相配的時候,巧合得他倒牙,巧合得他身心發酸。

是再見,是重逢,非初識,然,白頭如新。

-不說,若不娶還難以收場。”沈衍眉毛揚起,數落了一堆季家的不好,最後得出結論,“一家實在小氣派。”沈韻端並未反駁沈衍的話。季家當年飛黃騰達後,的確對沈家置之不理起來。季小姑娘不曾再見過沈縱,沈縱又比她年長,先一步在翰林院習完課程。因此那幾年的時光裡,沈縱三番五次去找季玉瀾,就是不見人影。她知季小姑娘雖並非冇有心氣,但也不會是會做出此舉的人。所以她猜出是季家阻攔,便讓沈縱不再去尋,安心讀書。直到如今,...